16 (第2/2页)

…”顺着王也的视线看去，只见一片白茫茫弥漫的风雪，棕熊爬过遗留的两串深爪印，也很快被新的积雪覆盖了。

    “可我们不能总是这么躲下去。”倒腾到新地点，张楚岚颇觉受不住了才讲。他毕竟是对穿伤，胸膛又是脏器集中的部位，血管也多还有大动脉，究竟不知伤得怎样，两人谁也不敢瞎扒开看，如今体力一消耗，才自觉之前有些盲目乐观。先时，他就自以为精神健旺，强过王也，不过看来还是一靠心怀打开，夙愿得偿，二则被顾惜得好——倒是他不识好歹了。这一路王也一不再背他挪动，才晓得自己真成了个重伤患。

    “你冷吗？”王也则是敞开自己前襟，想来帮他捂热。张楚岚从他表情里知道了自己脸色有多差，而王也的怀里也不剩多少热度了。

    在背风处互相搓着身子，好歹缓过来一点儿，张楚岚就再次问：“那头熊，你是放不倒的是吗？”从他这设问句的问法就听得出，他对王也剩余的战斗力估计也是有把握的。

    “术士的手段暂时没法用，用完我就自己先瘫了，自寻死路，至于太极么，那玩意儿只是看着柔，其实打出伤害很需要肌rou发力的，你看那熊那么皮糙rou厚，我看……悬。”果然，王也就第一次开诚布公了自己的身体状况，印证了张楚岚的预估。

    “跟我想得差不多，”他咋了咋舌，“照你说的，它吃不饱就在附近到处打转，我们和这么头饿疯了的野兽共处，老地方不能回去，吃的得现找，还不一定找得到，打一枪得换一炮……”看了一眼王也，“这不是把人往绝路上逼么？”

    就见王也张嘴：“我还能算——”

    张楚岚就像早防着他这一手，豁然打断：“我说道爷，你的神通是用在这种私人琐事上的么！”

    王也眉眼一弯却笑了出来，戳住了张楚岚鼓起的腮帮，语气也是带笑的，只是觉得很有趣，戳他：“你再凶我一个？”

    张楚岚闷头倒下，不想理他。

    “你脾气越来越大了。”就听见王也故作惊诧的声音，疲惫极了，不多时，睡意袭来，只觉一双冰却不知怎地又盈满暖意的手将他头从一处托到另一处，枕着了柔软极了的东西，半梦半醒间传来辨不清是真是幻的话语，“没有我，你自己能撑几天呢楚岚？”

    也许这就是上天对他的报应来了，惩罚他曾把最好的东西捏在手里，却不懂珍惜。想来他这么一个心思七扭八扭最不坦诚的人，遇上王也这么个一条肠子通到底最肯坦诚的人，而王也又这么肯监督他、引导他，把他当成自己的责任，对张楚岚是某大有幸的事情，可此时也是最不幸的事情，因为坦诚的人坦诚起来，连他预备为你赴死了也不瞒你，张楚岚就眼看着王也当他面儿做准备，觉得一切都很荒诞很不真实。

    他们仍没有一个人谈到“死”，最多不过张楚岚抽风地来了一句：“是不是老天爷看我对你不好也生了我的气，要把你收回去了？”

    他这句来得很突然，明明这两日默看着王也和死神抢时间似的争分夺秒给他囤口粮，就话也不说，比尊石像不灵活多少，却一开口原来就等在这里，有点平地惊雷那效果，炸得王也动作都暂停了，就对着地面长考了几十秒，都没想得出该回什么，只叹了句：“傻瓜。”

    他可从来没打算做张楚岚在冷漠世间唯一的快乐，做他的光什么的，王也是这样想，别看如今他对张楚岚看得十分重，整个围着他打转，但那细究起来是时势决定的，他自身的问题也推着他往这个方向发展，细究就是，张楚岚不是他的全部，甚至不是占据分量很大的一部分，他很爱他，是他教会了他爱，但那又怎样呢？他也爱他的家人，那并不能把他如何。

    他现在要解决问题，而待问题解决之后，若是他还活着，王也就想他们都能走出去——这是他的希望。回顾一路，真是无比艰辛，但结果是好的，他成长了很多，张楚岚也成长了很多。张楚岚对他真真是一副良药，让他尝到了太多从未尝过的滋味，虽然回过头来难过的时候多，快乐的时候少，却觉得是件好事，他不会嫌苦口。是呀，他对他做的是好事，他对他太珍贵了，那么既然自己渡过了河——虽然此刻还在半中央，王也就希望把那个为自己做了那么多好事的人，把他也拉过来。

    虽说是成长了，独立、健全、向善、也温柔了许多，但若是张楚岚因此把他看得太重，又走入了另一个极端，把他当成了寄托一切美好愿望的一个什么东西，那也算不得真正的健全。

    他打算在离开前谈谈这件事。

    这不是他们第一次谈未来，不同的是这次王也说的是自己：“从这里出去后我还想继续做行者，四处走走看看，真是要下山经历后才明白，弄不清搞不懂以前从来没想过的事情原来有这么多。你有没有想过那时候你在做什么呢？”

    张楚岚面朝洞顶而躺，视线直愣愣，和他搭句话往往要等半晌才应，这一次也是，静待过后，听他回敬了一句从前自己的反问：“哪还有以后？”

    “先假设有，”王也不气馁，“我要做我想做的事，我认为你也应该有你想做的事，记得吗？我问过你的。现在我就要走了，能不能跟我说说，就当解答最后的疑惑？”

    这话可教人听不得，张楚岚极力忍下泪意地闭气、再呵了口气，难过地说：“我就想和你在一起。”

    王也就握住了他的手，凝视着他，模样很耐心：“我们现在就在一起呀。”

    张楚岚又说：“我想长长久久的。”

    “我总要出门，总得做我自己的事，时与势会把我们的人生轨迹缠绕在一起，但不会总是缠绕，到了一定的时机就会分开，就像今天这样。我总要离开你，没什么特别的原因，只是因为时间到了，得这样做。”该怎么告诉张楚岚，今天去解决他的生存问题，也就是解决自己的问题，王也还想说得委婉一点、柔和一点，却看着张楚岚这拒绝交流的样子，觉得这个真相会不会比现实更沉重，更会打击到他？这个么……如果自己也遇到这种要人舍命相救的情况，是那个人主动舍命得好呢，还是被迫得好呢？关键还在于，哪一种让他更能走得出来呢？

    真是鲜少遇到这种两难的情况，王也一时想不出，转而开口：“可能也没机会了，我一并说了吧，我想……你死活要我拉冯宝宝的时候，我其实很为你难过。楚岚，你光问我能不能甘心，可你要是真的死在那一刻，你会不会想你这一生又是为了什么？

    “我不能不想。从我第一次有你会死掉这个念头起，我就关心你做的事是为了什么。一直以来你只是被迫地行动，为了前人的恩怨，为了利益为了贪婪为了期望，好的坏的，总之都是为了别人加诸你的。可能是我笨吧，我确实不能像你看懂我似的总是看得懂你，所以在这些之中……我看不到你把自己的位置摆在哪里。现在，你好像又要为了我……你说得对，若我当真死了，只是为了把你变成这种样子，那我确实会不甘心。因为当我必须在你和冯宝宝中选一个的时候，当我决定替你选择冯宝宝的时候，我是在想，是不是这样，你就能向过去交张答卷了，就能体面告别了，就也能为自己活一回了？”

    不知何时，张楚岚就已合上了眼，四肢摊得平平的，只有时不时滚动的喉结说明他的意识仍在活动，没有睡去。王也又坐了很久，终是只能叹了一声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