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一百一十六章 银灯飘落 (第2/2页)

北王军将领说道：“摄政王殚精竭力忠君爱国，反而成了叛逆篡位？平南王不肯奉行朝廷圣旨，反而是维护正统？末将一介武夫，竟不知黑白颠倒到了此等地步！”

    荣世祯说道：“你传我的话给摄政王：摄政王必须还政于帝，返回辽东，再不能插手京城朝政。小皇帝年幼，尚不能亲政，我会送昭王回京掌权。江南、关中、西北都算作皇帝直隶，由高家人自行治理。”

    那定北王军将领说道：“小皇帝信任摄政王，才委以国家大事。平南王非要推昭王上位，忤逆小皇帝的圣意，这一来不是要大动干戈，震荡朝堂？”

    荣世祯说道：“昭王与小皇帝是叔侄血亲，自当劝说圣意转圜。”

    那定北王军将领向元枫漪看了一眼，说道：“平南王远离京城，难见天颜，别是受了火狮子的挑唆，生出那不该有的心思来。”

    荣世祯说道：“摄政王自己做下的事情，他自己清楚，难道也是火狮子挑唆的？火狮子也没那么大能耐。”元枫漪笑了。

    那使臣再也按捺不住，上前一步，怒容指着荣世祯叱道：“荣世祯，凭你也想跟摄政王叫板，你的声量可有那么大？你的兵力可有那么强？旁人肯听你这南蛮子指挥？摄政王他老人家文成武德，雄韬伟略，无所不能。你想以昭王那病猫取而代之，先拿镜子照一照，瞧你们俩那副德行配不配！”

    荣世祯的亲随部下大怒，骂道：“老走狗，你跟谁说话呢？你在平南王跟前大呼小叫，可是活得不耐烦了？”“平南王和昭王如何行事，轮不到你这种小脚色来说三道四！”

    那使臣兀自叫道：“我是小脚色，万民苍生可不是小脚色。天下好容易平定下来，你们却想卸磨杀驴谋害摄政王，别说他老人家不答应，满朝文武、天下万民都不答应！”

    荣世祯的亲随部下怒道：“你又知道天下万民是什么心思了？你把天下万民一个个问过来了？”“难道云南老百姓不是天下万民？”“摄政王挟持幼主把拦朝政，也是天下万民叫他干的？”

    那使臣还待争辩，那定北王军将领将手一抬，那使臣就不敢再言语，那将领说道：“平南王，你自甘堕落，与贼为伍，抗旨不遵，忤逆朝廷，你可知是什么罪？摄政王好意为你打算，你偏偏敬酒不吃、爱吃罚酒，那摄政王也难以为你周全了！宁东王殷鉴在前，覆辙不远。你与朝廷作对，拖上全云南的百姓为你陪葬，来日可不要后悔！”

    荣世祯摆了摆手，孙吉昌送上了一封平南王亲笔敕书。荣世祯站起身来，冷冷说道：“我们一心扞卫大恒朝正统，摄政王本来也容不下我们。今日若是乖乖交出西北、椿河地盘人口，来日我们局促云南一隅，连自保之力都没有了。他要靠一张诏书收服我们，天下可没有这么容易的事儿。你叫他尽管来找我，他不来，我和昭王就要去找他了！”元枫漪跟着喝道：“还不快滚！”

    众使臣不再多言，接过敕书便即退出。

    平南王部下想到今日平南王府公然与摄政王决裂，朝廷再不能粉饰太平。以摄政王的性子，岂能跟平南王善罢甘休？如今天候秋高气爽，他北人必定要对西南动武。

    只是火狮子等人还在厅中，众人虽是心急如焚，也不好当场与平南王商议用兵之策。为免得叫贼军瞧不起，众人还尽力作出泰然处之、方寸无乱的模样。

    此刻天色已晚，荣世祯传上酒饭款待大盛军，言行举止一如平常。酒过三巡，荣世祯说道：“我去更衣。”便自行去了后院。

    这永寿城衙门的后院是储藏文书兵器的所在，原无什么花草山石，院中有一座飞檐勾角的了望高塔，倒是前朝古物。

    那高塔上只有最顶层设了灯火，一队士兵在值班巡视。荣世祯信步攀上顶楼，众士兵忙不迭磕头行礼，荣世祯说道：“你们当值去，我随意看看。”众士兵便退到了下一层等候。

    荣世祯走到窗边，手扶栏杆眺望出去，只见碧天云净，星辰散落。满城楼房沐浴在沉沉夜色之中。秋风清寒，不知何处传来悠悠荡荡的捣衣声，一声一声，永无断绝。这真是把栏杆拍遍，无人会、登临意……

    忽听得后面脚步声响，元枫漪端着一盏银灯，走到荣世祯身边，说道：“你怎么躲这儿来了？”顺手将那银灯挂在窗边，烛火迎风摇曳吞吐，在两人脸上不住跃动。

    荣世祯低声道：“你不喝酒了？”

    元枫漪说道：“你请我喝酒，自己却半途溜走了。跟那群白胡子老头有什么好喝的？我可没那胃口。”

    荣世祯不语，元枫漪说道：“要喝酒，以后有的是时候。倒是萧在雍那厮不日来战，你我该怎么联合用兵，还得尽快商议商议。”

    荣世祯说道：“我自会和昭王拿主意。”

    元枫漪说道：“你和高老四从没跟萧在雍打过仗，纸上谈兵可要不得。跟北人作战，须得万分小心，还是听我的安排。”

    荣世祯说道：“嗯，我们听你的安排，来日跟你一样屡战屡败，被他打得走投无路、大叫投降。”

    元枫漪忽然把银灯移到荣世祯面前，闪耀烛火明晃晃照着荣世祯的脸。

    荣世祯被晃得睁不开眼，只得抬手挡目，嗔道：“做什么？”

    元枫漪兀自拿灯照着他，说道：“我还要问你做什么呢。你吃枪药了？拿我发脾气？”

    荣世祯扭身望着城中千房百屋，皱眉说道：“我又不曾叫你上来，谁叫你来招惹我？”

    元枫漪追问道：“你到底为什么跟萧在雍闹翻了？他想做皇帝，你就跟他一起鸡犬升天，那不是挺痛快的吗？”

    荣世祯说道：“他图谋的是整个天下，岂能容我荣家继续镇守云南？我是他康庄大道上的拦路虎，怎能跟他一起鸡犬升天？”

    元枫漪点点头，将灯移远了些，说道：“你想得挺明白啊，那你此刻又为什么难过？”

    荣世祯说道：“我没有。”

    元枫漪忽然又把灯移到荣世祯面前，肃声道：“天下闹腾了这几年，你云南百姓总是隔岸观火看热闹的，但到今日，谁也不能置身事外了。你没经过他的生姜辣手，你不知道输给他是什么下场。那些家园田地，那些山川河流，那些赤肝忠胆追随你的军民百姓，可都要化作一片尸山火海。就为了你荣家的基业，你可千万不能心软。”

    荣世祯向他看了一眼。低声道：“我知道。”

    那银灯虽然小巧，但烛火始终照着他的面孔，一股灼热之气扑面而来，烤炙得他脸上发干，不禁露出不适之色。

    元枫漪见状，将手伸进灯中，双指掐住烛焰，火苗在他指尖熄灭，化作一缕轻烟。他将灯放在地下，荣世祯低声道：“皮真厚。”

    元枫漪笑了笑，故意拿手来捏荣世祯的耳垂。荣世祯啧了一声，偏身躲过。元枫漪顺手搭住了栏杆，与荣世祯并肩而立。

    灯火已灭，满室幽静黯淡。九天云霄的银河星辰，却显得更加清明透亮。人在高处，可以望得很远很远。

    元枫漪既不言语，也不离开。荣世祯忽然问道：“你在想什么呢？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