04落日，梧桐，少年 (第2/2页)



    学校给他换了一台更大、更贵的摄像机，方见时扛着它前去会议室与即将被采访的年级第一名碰面。

    那是方见时和裴淮兰真正意义上的第一次碰面。

    裴淮兰穿着蓝白校服，正背对着他轻抚窗边的盆栽。修长的手指绕过枝叶，进行着无意义的纠缠、摆弄，听到动静后少年转过身，恰巧与方见时对上了眼神。

    不知怎么，方见时一下子就认出他就是获奖那张照片里的男生。他涨红了脸，移开眼睛不敢直视裴淮兰，哆哆嗦嗦半天说不出一个字。

    裴淮兰脸色冷冷的，催促道：“同学，可以快点开始吗？”

    “啊，好！”方见时脸颊更红了，白皙的脸像是抹上了红粉一样细腻。他飞速调好了三脚架的高度和相机焦距，拿着笔和本子断断续续地念出早已准备好的台词：

    “可、可以简单介绍一下自己吗？”

    “裴淮兰，高一一班。”少年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，好似在陈述一件不痛不痒的事情。

    “可以聊一聊你的学习方法吗？”方见时瞄了一眼本子，问道。

    裴淮兰轻启嘴唇：“专注课堂，及时巩固。”

    这样连续问完几个问题，方见时刚结束采访准备离开，裴淮兰喊住他，冷漠地问道：“同学，借一下你的本子和笔。”

    方见时慌张点头，急急忙忙拉开自己已经收拾好的书包，拿出纸笔给他递过去。

    等方见时第二天打开笔记本一看，才发现最后一页被人用极其漂亮的小楷字体写上这样一句话：

    “你的眼睛很漂亮，不要把它藏起来。”

    ——

    傍晚时分。

    方见时头倚靠在沙发上，手指滑动缓慢翻看着手机相册。

    从高二正式确定关系开始，到他们上大学的那段时期，可以称得上是方见时一生中最快乐的时光。

    高中，裴淮兰看出他对摄影的热爱，鼓励自己准备艺考。后来他如愿考上心仪的大学，然而等待他的不是大好前程，而是天赋上佳的学生一夜之间沦为平庸的俗套故事。

    在人才纷纭的大学里，比他厉害的人太多了，自己是资质最为平平的存在。

    好在，他还有裴淮兰，还有他陪在身边。

    一张张图片翻过去，主色调不断变化：从房间粉饰的纯粹的白，变成校园绿木小径的苍青；有裴淮兰坐在教室窗边，在墨绿的帘子里拿笔沉思的场景；有大学时期他们拜托路人拍的合照，照片里裴淮兰揽住自己的肩膀，露出笑意。

    他们站在教堂外，暮色四起，在一阵神圣的钟鸣声里，在所有人都未注意的地方，悄悄握紧了对方的手，如同在隐晦诉说爱意。

    每一张照片背后，都映照着他们的曾经，蕴含着无可比拟的意义。

    正如世间所有的情感最终都碾作成泥，爱也好，恨也罢，留下的痕迹却清清楚楚地证明着它们曾经存在。

    正当方见时要按下手机屏幕熄灭键时，门铃响了。

    他先是一愣，继而眼睛一亮，急忙跑去门口看电子显示屏，通过摄像头确认来人后立即开了门。

    门外正是一袭黑色西装的裴淮兰。

    他看了一眼方见时，用平淡的口吻问道：“吃过饭了吗？”

    最开始，方见时疑心眼前人是自己每个夜晚、经由无数次妄想而生就的产物。

    然而眼前人的温度、味道、声音，却是方见时再熟悉不过的东西，熟悉到几乎渗入骨骼。

    “还没。”

    方见时暗自抓紧衣角，摇了摇头。

    裴淮兰手里提着用包装盒打包好的饭菜，给方见时递过去，随后又换了鞋：“给你带了御月阁的菜，都是你喜欢吃的那几样。”

    方见时怔怔地看着他的动作，随后接过袋子：“谢谢老公。”

    “嗯，”

    裴淮兰又进了厨房，从冰箱夹层里拿出牛奶和酒，一一摆放在桌面上。他将酒留给自己，牛奶推向方见时：“最近太忙了没顾得上你，现在有时间，我们一起吃个饭。”

    两人一同落座，座位挨得很近，夹菜时手臂偶尔会碰撞在一起。

    这让方见时原本还有些如坠梦幻的心顿时安定下来。

    是真实的触感。

    裴淮兰吃饭是不爱说话的，安安静静地咀嚼、吞咽，直到两人解决完饭菜，他才起身收拾饭桌。

    “我来吧。”方见时见他脸色已经有些微醺，阻拦住他要端碗碟的动作。

    裴淮兰却摇摇头，走到水槽边系上围裙：“总共就没几个盘子。”

    方见时寸步不离地跟在他身后，看他尚不熟练地刷洗碗筷。

    这其实是极其违和的画面。

    裴淮兰生得高大，气质清冷而高贵，系上围裙本就奇怪，更何论如今在这小小的厨房里手心挤满洗碗液，用修长好看的手指抓着海绵布面色沉静地刷着碗。

    这让方见时想起小时候在小卖铺的电视里看到过的画面：爱慕凡间男子的仙女自贬下凡，在长满芦苇的岸边赶牛、浣衣，凡间蹉跎数十载，只为一人洗手作羹汤。

    方见时原本想着等裴淮兰来了，自己要问他为什么隔了那么久才来看自己，为什么这几个月一直冷落他，再忙连个打电话的时间都没有吗，为什么与他说话时语气那么冷淡，意味敷衍……

    为什么……为什么表现得已经不爱自己了。

    是……想要和我分手吗？

    他有太多太多想要说的话了。

    可是当方见时看到眼前的这一幕，身体像是被定住一样，突然间什么话都说不出口了。